舞台剧女演员伊丽莎白(丽芙·乌曼 Liv Ullmann 饰)在一次演出中忘了台词,之后长达数月她拒绝说话,被送进精神病医院。照顾她的护士阿尔玛(毕比·安德森 Bibi Andersson 饰)被医生责怪没有尽职,医院安排她带伊丽莎白在一所海滨别墅疗养治病。两人到达别墅后,伊丽莎白有所好转,但还是拒绝说话和给予回应。阿尔玛经常对她说话试图打破沉默,但仍旧得不到任何回应,最后不得不倾诉起她与未婚夫之间的情感问题。阿尔玛偷看了伊丽莎白写给医生的信,发现她在信里谈论自己,于是愤怒地叱责伊丽莎白。面对彻底沉默的伊丽莎白,阿尔玛在狂怒中几乎将她杀死。受惊的伊丽莎白惊恐地呼喊出“不!”,这让阿尔玛以为自己治好了她的病。可是伊丽莎白再次拒绝发出声音,她让阿尔玛成为自己的替身,与自己的丈夫做爱,照顾自己的孩子。阿尔玛在与伊丽莎白的过程中渐渐失去了自我的身份,悄然变成伊丽莎白的另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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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 Notes of Ivan 』
人们之所以真诚,是因为他们在表演着真诚。——邓晓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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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格曼通过这样一部电影,向我们传达了一个本质性的命题——我是谁。“假面”这个中文译名稍有偏颇,persona从词源上考察,更准确的意思应该是面具。面具意味着表演性,有虚假的意味,后来便逐渐衍生出了人格、伪装的意义,但这部电影最终向我们揭示出来的却是假中的真实。之于人的存在来说,如果他看穿并抛弃所有的“假面”,那么也就失去了全部的人格和做人的尊严。
伊丽莎白和艾玛这两个主角分别代表了两种存在的可能性和面向,并向我们呈现了她们各自从假到真、从人格分裂到统一的路径。
伊丽莎白是个演员,这个职业的天然属性让她在片场猛然觉察到自己身上的假面,正如她在扮演角色厄勒克特拉一样,她在生活中不也在扮演一个叫做“伊丽莎白”的人吗!于是她希望以真示人,之后便停止演戏,就此沉默。
原以为沉默能保持最大程度的真诚,不说话就是不说谎。可是当她看到电视上僧人自焚的画面,却惊恐万分。事实是,即便沉默也不能帮助她摆脱假面,内在的人格(生命冲动)一有机会就会不自觉地摹仿他人的感受,这是移情的效果。医生说出了残酷的真理:唯有死亡才能真诚,人活着就是说谎。伊丽莎白拥有超人的理性和强大的意志力,但仍然没有勇气选择自杀,而在进一步的消极否定中变得冷漠、疏离。当伊丽莎白写信泄露艾玛的秘密时,体现了她想要达到一种理性真诚的决心,这次她没有同情艾玛,努力克制不再移情,保持住冷漠,想以此显示出她的真诚。
艾玛则代表了伊丽莎白的反面。最开始她想学习有经验的护士们,相信自己在过一种有意义的生活,并愿意为之不懈努力。其本质只是一场不自觉的摹仿,小姑娘正打算罩上护士的面具去社会上表演一番。可是艾玛却并非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女孩”,她抑制不住地偷懒、偷情。如果说伊丽莎白通过理性意识到假面的存在从而求真,那么艾玛则是凭借感性的冲动不自觉地在撕破假面、探寻真实,且是以一种永不满足的方式。
这两人有无意识地都想要摆脱掉假面,却也各自经历着因此而来的人格分裂的痛苦,几近死亡与癫狂。伊丽莎白努力要把自己塑造成一具理性的空壳,可是只要她还有一丝的移情能力,理性就无法取得胜利。最终面临的将是退无可退、逃无可逃,永远在否定却永远也否定不尽,解决方式唯有否定生命;而艾玛用身体的感性体验实践的这条道路是通过突破道德底线实现的,她找到的真实也只是一种动物性的快感,自责的痛苦总是在不断地提醒她戴上“好女孩”“好护士”的假面,以免彻底丧失人格、沦为动物。
医生是智慧的,或者说伯格曼是智慧的,伊丽莎白和艾玛这两个理性和感性的极端个体相反却也能相互成全,相互拯救。
二人命运的转折是从她们互揭老底开始的。导火索是艾玛发现了伊丽莎白向别人泄露她的秘密且毫无同理心,她因此感到气愤于是实施报复。正是艾玛准备向伊丽莎白泼开水的举动逼问出了她的生命意志,伊说出了全片最具份量也是她唯一一句台词:“不”。这句台词意味深长,提醒了她自己原来她想要活下去,她还不想当一个死人。稍后,聪明的艾玛对准伊丽莎白也祭出了她慢慢培养起来的理性之刃,用语言揭穿了伊理性的狡计,质问她:“人非得说实话吗?人能不说谎地活着吗?你假装健康,让所有人信以为真,只有我知道你有多差劲。”很显然,艾玛的话已经把伊丽莎白逼到理性的边缘,因为在活下去这个选项中并不包含理性所谓的绝对真诚。在要么活着说谎和要么死着真诚这个不可调和的取舍问题上,伊丽莎白既然已经通过这一声呐喊做出了选择,那就不得不承担起这个选择背后勾连的责任,而不能如之前一样消极逃避。这天夜里,她开始焦虑,对着一张集中营的老照片重新拾起了对生活的感受力和同情心,同时也再次回到了扮演厄勒克特拉的片场。
与此同时,艾玛在梦境中经历了一次精神的洗礼。该梦境可以分为三幕:
第一幕,她的理性自我以伊丽莎白的面目现身,在理性自我的帮助下(伊丽莎白把艾玛的手放在沃格勒的脸上),艾玛扮演了一次伊丽莎白并与伊的丈夫交欢,最后猛然醒悟到这一切其实都是伪装。这次醒悟意义重大,正如伊丽莎白在扮演厄勒克特拉的时候意识到的伪装一样,艾玛在扮演伊丽莎白的时候,不仅意识到自己在扮演伊丽莎白,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在扮演着一个叫“艾玛”的人。
第二幕,我们看到,艾玛在着装上跟伊丽莎白别无二致,一样的黑色衣服配黑色头巾,我们的主人公对于自己到底是谁这个问题陷入了彻底的错乱。虽然没有像伊丽莎白一样沉默,但她已不再只是艾玛,代表反思性的伊丽莎白成为她人格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并同时让她染上了伊丽莎白式的冷漠与无情。在镜头(相同的内容两次重复演绎时,镜头分别对准伊丽莎白和艾玛)的帮助下,从艾玛口中说出的伊丽莎白对自己孩子的憎恶变成了她自己的憎恶,同时这意味着伊丽莎白对未经反思的人类原始自然情感的那种虚假性的摒弃也被艾玛的理性自我所认同。最终,不可避免地,艾玛在半梦半醒的恍惚之间完成了升华,她的脸与伊丽莎白(反思性、理性)的脸合为一体。
第三幕,艾玛依然执拗地拒绝着理性的渗透,她不愿意承认在第二幕所发生的转变,于是开展了她最后一次反击战。这次,她坚持着以护士的形象(假面)出现在理性自我(伊丽莎白)的面前。可是伪装的假面早就已经被理性识破,此刻这种坚持更像死撑。她已不是原来的艾玛,靠生活惯性维持的自然状态再也回不去了。存在的深渊被开启,被抛入自由之中的、处在强大的理性和旺盛的生命力之间的艾玛陷入了癫狂,甚至划破了自己的手臂。绝望之下,艾玛选择奋起,她不可能沉默,也没有选择自杀。她用自己强大的生命意志镇压了理性,不惜使用暴力的手段去抽打伊丽莎白,最终在医院中,她把极度虚弱的伊丽莎白(理性自我)抱在了怀中,达成了和解。
最终,伊丽莎白通过艾玛(直接性的感受力)克服了理性自我制造的逃避而找到自己;艾玛通过伊丽莎白(间接性的反思)克服了感性自我的伪装而找到自己。
作者/沙尘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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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届#法罗岛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第2个放映日为大家带来《假面》,下面为大家带来前线各色双姝们不知真假的评价了!
土:
实验电影。
法罗岛帝国皇后:
毕比和乌曼的表现可以位列影史最强银幕组合(之一)。
我们敏熙:
不得不赞叹人脸在影片中的作用:一张张脸在伯格曼的镜头下被赋予了谜样的魅力。
蹦擦擦:
我的质疑,抽离,试验,重构。好喜欢最后两个人脸重叠半张的构图,毕设海报可能会这么拍。
果树:
一定一定要沉下心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地看。从形式感到小格局到情节线都神交融。
蝠蝠:
本片仅凭镜头语言和光影运用,就足以使英格玛·伯格曼成为导演界的天花板人物之一。肤浅的我只能看到这些。
曲有误:
一场逃离实验,孤岛模式下的倾诉与失语,逐渐重叠的两张脸,明暗的光影下是本我与人性的抽离与附身,孩子伸出的手的内容逐渐具象化。
supremacyacron:
表面上是对牛弹琴,实则是在喃喃自语。都说《穆赫兰道》与本片很像,但是伯格曼得这一部从叙事节奏和风格上相对林奇而言还是要朴实一点,不至于那么的晦涩难懂;从情绪上的反差再到动作上的统一,极度渴望被治愈却失去了自我。
Bob_Chow:
这部影片可能是伯格曼仅次于第七封印难懂的影片,也可能是伯格曼自己也就并没有在影片后半部分去区分精神与实体。孩子摇摆的手,触摸到的形象不仅是母亲,更是女性。生化成自我,诚信与世界的对立。假面的更迭与统治,人性的抽离与重建。
盆满钵满赵+:
自己最没办法坦诚的人是自己,没办法承认自己的怯懦,纵欲,不负责任…面对着不能接受的自己,不仅对世界闭上了嘴,对自己都没办法开口。 当自己开始对自己坦诚后,发现,那些不过是自己对自己的表演欲。 当提起狂欢的美好之后,紧接着狂欢后的失落、懊悔了。
野凡:
这绝妙的构图信手拈来,影响着后来大批导演。之前有人说这些大师的作品大家已经没看过几部,但他忘了他所看的后来的导演的作品其实满是受大师影响留下的痕迹。你应该为自己没看过几部大师们的作品而反思,而不该说大师们的作品已无人问津这种跳梁小丑般的鬼话。
Pincent:
非常震撼的观影体验,强有力的光影试听刺激,双面明暗,现实与梦境,沉默与言语,表演与真我,治疗与被观测,本我与另一个我,分离又交织。玩抽象具体、清晰模糊,电影在做肆意转化同时又催生一种共同体。颠覆叙事形式,高调的剪辑下故事也讲得很清晰,细碎的穿插内容可供解读的非常多。
sparrow:
剧场形式感很强的一部,两人尖锐对峙的关系通过面部表情激化、心理活动纠缠以及大面积光影变化等诸多方面呈现出愤怒、惊惧、恐怖的情绪。在极其抽象化的影像剧场,两个主体,超我与自我,通过沉默的倾听与言语的诉说完成了与自我的对话,这些细小的颤动激起了每一观众微妙、深沉、苦涩的共鸣,人物角色也在压抑的气氛下一再剥离、复又还原。
George:
十分惊艳,前几十分钟尤其。但是英格玛伯格曼一贯的对外部世界的拒绝和逃避和对于家庭责任与关爱的讨论是我比较无感和共鸣的主题。如果说观者先入为主地感受到的这一缺陷本身是一种建立在自身经历上的个人取舍,那当看完之后依然无感则可以说是作品在某种层面的失败。Roger Ebert给出了恰如其分的评价,我们“一边欣赏它的影像之美,一边(绝望地)试图理解它的神秘”。
飞檐:
从梦境回到现实,发现现实并不能使人回归本质,梦境却能。用另一个自己做喻,宗教式的忏悔、愠怒、或是情欲,这些纠缠着人本身的、无法规避的议题,本质都回到了自我审视上去。摒去这些在人类进化中被附加的内容,人真正需要的却只是一种夜深人静时的自我怜惜。人生的历程可以很轻,轻到任意交换,并未觉有何异样,而人生历程的重量,却是无法抑制地记住了那些片段、风景、符号、人物。实验性很强的电影,很难一以概之地概括,只有震撼。
#FIFF12#DAY2的主竞赛场刊评分将在稍后为大家释出,请大家拭目以待了。
生铁:为什么在黑蓝新的系列里,你选择首先谈一部电影,而且是伯格曼的杰作《假面》,因为它很重要,还是你对它很熟悉?
因为之前看了汉斯·贝尔廷的《脸的历史》,里面从文化的角度讲了脸的观念变迁,对我深有启发。在看的时候,我就想到伯格曼有一部讲“脸”的杰作《假面》,讲的就是两个女人的脸最后变成了一张(书中也分析了这部电影)。后来,陈卫兄邀请我加入“黑蓝”新开设的艺术栏目,我又想到了这部电影。也是想借这次机会再重新看一遍《假面》(之前看已经是六年前了,当时并不是很懂)。伯格曼的电影值得不时拿出来重看,我总会被他在文本中思索的深度与影像惊人的表现力所震慑。
生铁:伯格曼的电影中往往有大段小说式的语言叙述,镜头似乎只起到刻画某种情景或人物情绪的作用。怎么看待导演的这个特点?是想借用舞台戏剧的一种表达张力?
伯格曼自幼对戏剧都非常感兴趣。如果不拍电影,他也许会是一位伟大的戏剧导演。在拍电影的过程中,他也不断创作和执导戏剧作品(“斯特林堡是他的神”,约翰奥斯本语)。因而戏剧对他电影根深蒂固的影响是不可忽视的,这也表现在伯格曼的电影往往具有舞台剧的风格,并且非常倚重于演员的表演和台词。但这次重看《假面》的时候,我多少改变了之前所持的观点。除了精致的文本外,伯格曼对于镜头的构造、场面的调度均展现出无与伦比的功力。他并不是像侯麦或伍迪艾伦那样几乎将电影中心都倚靠在台词上,而忽视了镜头的表现力。伯格曼不是的,他的镜头语言和剧作功力相互交织,都是首屈一指的。在这一点,很少有人可以比拟。
生铁:看伯格曼的电影,常常使我想到塔可夫斯基,塔氏的电影看似处处游走在梦境之间,但看完你总觉得它是现实主义的,它表达的是一种正常人心理范畴内的情感。而伯格曼的电影,尽管每一个画面场景都是平常简洁的,却从一开始就像在做一个梦。不知道这个感觉是不是对?你怎么看?
伯格曼和塔可夫斯基两位电影大师虽然心心相惜,也都喜欢用梦来表现更为深层的真实(费里尼何尝不更是如此呢),但他们差别还是蛮大的。塔可夫斯基很少像伯格曼那样依赖于一份完整的文本,他是通过镜头语言来传达的(长镜头、镜头的微移、凝视的力度)。塔可夫斯基的电影从其他艺术类别中借来的是诗歌,而不是伯格曼那样建立在戏剧的架构上。而且,塔可夫斯基的梦是充满体验强度、给人一种潮湿的丰润感觉,而伯格曼的梦更像出自于思维的一种建构,干涩、抽象,具有观看与分析的价值,而没有开放体验的空间。
陈树泳:伯格曼的的电影给我的感觉是更接近对文学的阅读而不是“看电影”,在文学中,我一点都不排斥“不符合生活”的东西的出现,但在电影中,我却有点迟疑地感到,是否会因此而缺少了“生气(生机)”。当电影想拥有文学的时候,是否会让人感到“隔了一层”?不知道你是如何考虑这个问题的?
电影与文字的关系,置换在电影中,我更喜欢用“文本”与“影像”两个词来代替。巴迪欧说,电影是不纯的艺术。电影首先从其他艺术类别中借鉴的就是文学,我们知道最早的一类电影源自对戏剧的摄录,而且戏剧对电影的影响从电影诞生开始到今天一直都存在。这在后来也招致了像布列松这样致力于开发纯粹影像的电影导演的反对,他区分了电影与电影书写的区别,并将前者看成只是“拍照的戏剧”,而提倡建立在视听剪辑上的电影书写。相反,伯格曼代表了另一类电影,伯格曼具有深厚的戏剧功底,在拍电影之前,他曾是一位戏剧导演,他最喜欢的作家是斯特林堡。因而在他的电影中展现出了丰富的戏剧色彩。
因此,电影就有了两种倾向:一种是以影像为主的,像塔可夫斯基和费里尼的电影,以感知与观看为主;另一种是以文本为主的,像伯格曼和侯麦的电影,以阅读与思索为主。在我看来,两者并不需要分出高下的等级差别,它们都是电影应该探索的两个方向(虽然在我心目中,更偏爱于前者)。不过,在我重看《假面》的过程中,我改变了之前伯格曼以文本为主的观点。《假面》中伊丽莎白的沉默让影像生发出无比丰富的表现力,伯格曼也展现出他使用影像的惊人能力,对镜头的构图与调度两者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功力。
陈卫:上世纪六十年代以“新浪潮”为特征的电影时代,似乎已经一去不复返。如何看待这个逝去?以及如何看待这一时期“作者电影”技术生硬、台词沉迷与表演神经质的倾向?
法国“新浪潮”代表一种自由的拍摄理念。虽然早已过去,但精神永存。当今电影强大的资本运作,已经让电影人不再有当年纯粹的热情与意志。“新浪潮”与现代电影的伟大作者(如伯格曼、费里尼、塔可夫斯基……)处身的六十年代是理想主义盛行的年代,代表了电影人对电影纯粹的爱。但我们也不必感怀,每个时代都有它自己的电影,同样我们也有。
每个“新浪潮”电影导演的风格都是不一样的,差别明显,这无疑体现了他们的口号——“作者电影”准确的含义。新浪潮电影成本低廉,制作粗糙,自然无法与伯格曼、费里尼等导演拿着大资本拍摄的电影相比,但其背后体现的是同一种自我表达的意愿,在当时与今天具有相同的意义。即便今天,我们其实也在不断接受新浪潮留下的遗产。
至于“新浪潮”的自我沉迷,可以举戈达尔的电影为例。因为新浪潮反对规整的模式化制作,他们将电影看成像文学作品那样,是导演个人意志表达的产物。比如特吕弗就提出了“作者电影”的概念,导演就是一部电影的作者。因此,“新浪潮”导演往往用低成本制作来进行自由的表达,技术不过关、台词自我沉迷、表演神经化反而显示出了独特性与趣味,它们成为了个人风格的来源,并启发一代代电影人去进行新的探索。
张虔:电影中哪些镜头是文字完全无法再现的?
我不觉得,伯格曼的电影中有文字无法再现的东西。与费里尼依赖于感性直觉的经验不同,伯格曼的创作建立在更强大的思考之上。他的剧本是完整的文学作品,即便不拍成电影也已经具有了独立的阅读价值。而且,他在拍摄的时候几乎是完全照着写好的剧本来完成的,很少会有变化。所以在他创作剧本的时候,他已经将电影中可能出现的场景、镜头都想好了。
但这样说,不意味着剧本已然完整,电影就没有再拍摄的必要。影像的展现与文本的阅读作用于不同的感官,可以生发出两种不同的感知意义。伯格曼电影中的镜头没有文字完全无法再现的,但有时通过镜头语言展现的信息与强度是文字远远无法含括的,两者其实不太具有可比性。因为它们具有不同的感知方式,并引向不同的体验类型。
我知道你不再开口是因为你厌倦了你扮演的所有角色,每一个角色你都能演得很完美。但是,让你自己变得愚蠢些,邋遢些,唠叨些,不是更好吗?难道你不认为你真能再好一点吗,要是你让自己成为你自己的话?——《假面》
伊丽莎白不再说话了,她在区分真实与虚构时遇到了致命的障碍。是舞台生涯将她从现实生活中区隔出来,并久而久之,让她丧失了把捉真实的能力。原先在舞台通过语言和表情扮演另一个角色、充分获得非现实体验的举动如今陷于沉寂。语言如同肃立起一道屏障,将她迷失于虚假中,再也无法触碰到真实。
是假的真实取代了真的真实,是模仿超越本真。因此,伊丽莎白寻求一种能让她从真假混乱的状态中主动逃脱的工具,她找到了语言。作为沟通的工具,语言建立了个体与世界的联系,同时也将其从真实的世界中区隔出来,因为语言无非是种隐喻。它从来没能真正地触碰及现实,它以建构的方式重新塑造结构中的真实。
主动放弃语言,便意味着放弃隐喻的强力。用观察取代虚假的语言,进行真正地直观。一种失语,是对真假困境的自然回应。同时伴随语言消失的,还有伊丽莎白面部的表情。在现实生活中,面部表情的变化往往与说话举动相伴而行,话语中所曾显明的隐涩含义虽然能借由语气加强,但也可以通过表情予以传递。沉默让脸凝结为一张肖像,肖像进而成为另一种脸潜居其上的面具,这就是伊丽莎白的根本策略。
表演即是在舞台上戴着面具假扮他人,或假装是另一个自己。面具遮盖了真实之脸,将自我隐藏于无形。语言的消失预示着表情的消失,脸于是凝固为一张面具。面具的独一表情(或说“无表情”),具有将任何表情凝聚在其上的能力。这是面具的黑洞作用,它形成为一幅肖像。需要观看者给予自己的阐释才能透析出肖像中脸的表情,然后获得对其的认知。这是埃尔玛不得不进行的举动。
作为护士,当她不再能通过交流获取病人的病情,便只能通过观察对方的脸来作推测。如同对一幅肖像的观看,凝固于脸上的唯一表情成了解析一切的钥匙。埃尔玛所要做的就是从伊丽莎白单一的呆滞表情中读出对方所传递的信息。于是,在这种观望上,她进入了伊丽莎白的无表情之脸所创造的黑洞中。她不得不通过进行自我诊断,生成对方之脸,然后获取一份病例报告。
这导致了埃尔玛向伊丽莎白滔滔不绝地详述自己年轻时在海滩犯下的过错。只有通过不断地讲述自己内心最为隐晦、阴暗的往事,她才能击破伊丽莎白的无表情之脸(肖像)所投射出的阴影,这是埃尔玛不得不行使的策略:在脸的黑洞中进行的踱步与逡巡,无畏的反抗。最后,观众发现迈向死亡的脚步与走向自我的步伐原来以同一节奏进行:伊丽莎白的脸和埃尔玛的脸何为一体。
埃尔玛对自己年轻时犯下罪行的叙述,就像躺在椅上的病人向精神分析师讲述隐秘的往事,并自己从中发现被压抑的症结所在。但我们不是早就发现,伊丽莎白和埃尔玛已经不再能够明确区分:后者作为前者的一张面具,伊丽莎白分享着埃尔玛的病情报告。伊丽莎白既像一位精神分析师,对埃尔玛进行诊断,同时也是对自己进行精神分析。
而在一开始的医院场景,埃尔玛是护士,伊丽莎白是病人。躺在病床上的伊丽莎白看着穿着护士服的埃尔玛喋喋不休,这是埃尔玛为了找到解决伊丽莎白失语病症的原因。而在岛上的别墅,仍然在喋喋不休的埃尔玛退居为病人的姿态,她不断地向伊丽莎白倾述,来缓解她因环境改变而释放的本性(她褪下了制服,解除束缚,如此她才能自由地讲起难以启齿的往事)。
在这里,一组倒置的镜像已然发生。原先护士与病人的关系,转换为病人与精神分析师的关系。岛屿的离岸性质释放了制度与身份强加的等级差别,而沉默再一次显示出自己的力量:任何本性必须首先依附于它,而无法与之抗拒。这组倒置镜像的相同点在于:无论被迫还是主动,埃尔玛都是那个言说的人。两张脸最后慢慢叠合为一张脸的肖像,这是沉默使出的黑洞作用。
于此,沉默显示出双层涵义。第一种,也便是上面提及的身份置换。伊丽莎白在岛上占据着精神分析师的位置,他的沉默显示出了支配别人、让别人如实交代的强权。就像精神分析师聆听病人对自己症候的诊断,伊丽莎白在听取埃尔玛自白的时候也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从另一张面具(另一重人生经历)中里获得了自我存在的价值。可以说,通过聆听埃尔玛的讲述,肖像形成的空白正在被填满。埃尔玛被沉默的黑洞吸收,伊丽莎白也在埃尔玛的叙述中慢慢具形。
同时,这种沉默也可以看成是对上帝沉默的隐喻。埃尔玛向伊丽莎白吐露衷曲,实际上讲述的是宗教中认定的罪孽之事,比如与陌生人群P,无法见容于教会。伊丽莎白就像告解室帘幕后的牧师,听取埃尔玛这位教徒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忏悔自己的罪过。教徒之所以会将自己的内心在牧师面前完全倾述出来,是因为牧师作为上帝与凡人间的中间人,将教徒的罪行传达给上帝,同时上帝保持的沉默在这里显示出了它的全知、全能和全善。正是祂的不言语,让人慑服。
这也是为何当埃尔玛在偷看伊丽莎白寄给丈夫的信件后,发现自己全新全意信任的人竟然将自己当成从失语症结中走出的工具,这无疑摧毁了她的世界观。如此才有了之后的报复:嫉妒与暴力。试想一下,如果教徒发现牧师也有人的邪恶心理,并以教徒告解时表达的隐私来牟取私利,这会发生什么?更何况,上帝如果具有人的人格,教徒还会相信教义吗,这必然引致世界观的奔溃。奔溃的结果是埃尔玛无力承受这种打击,只能转而让自己变成伊丽莎白,逃入实在界的大荒漠中。
上帝因为沉默显示出无限强大的力量,这可以引申到任何一种人际关系里面。面对一个权势比我们高的人,他的沉默往往能显出比我们原先所认定的更为强大的威力。朝臣面对皇帝的无言,感觉到惴惴不安的恐惧心理。他必须猜测圣上的意思,但又没有任何东西来保证他的猜测是否正确。也许在上的只是一位昏庸无能的皇帝,但只要他保持沉默,就有足够的力量令臣子臣服。
同样,在一段看似平等的情侣关系中,不说话的人会让那位言说者人感觉到无言的恐惧:似乎对方已经熟知一切。正是因为猜测对方熟知,另一者才惴惴不安地生怕自己已经说错了话。因而在感情关系中,言说失去了它本来具有的效用,说话的一方将掌控权交到了沉默的对方身上。这也是大多数人无法接受冷战的原因,或者表现出土象星座的深恶痛绝。
但对土象星座们来说,沉默只是他们将自己从世界中关闭逃向内心的方式,那是不由自主的天生如此,并没有一种来自智识的心理设计,与上帝的沉默自然大异其趣。上帝虽然一直在沉默,但并不保证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我们揣测上帝的旨意,却没有任何依据。因此加予人身上的任何苦难,都被当成上帝全知全能的证明:上帝是为了人类向善,才让人类受苦。于此也显示出人类自身的受虐倾向,而这可能发生在任何一方沉默的境况中,也是伊丽莎白让埃尔玛崩溃的原因。
搏击俱乐部的大鸡鸡。今敏的精分演员。索拉里斯的海边别墅。穆赫兰道的双女之梦。实体化的心灵舞台。独角戏。极简的布置,室内剧感。海边的奔走长镜。叙事过于碎块化。看的第一部英格玛·伯格曼,太多可作起源性的符号参照解读,先行作个四星基准。摄影让人惊叹,忍不住再加一星。
A+ / 私影史TOP3/明明是恐怖片/画面中人物的锐角与钝角关系/人像的仿真、对称与重叠/演员对摄影机和第四堵墙的挑战/胶片的断裂与电影的死亡/像是博格曼精心布局的装置艺术★★★★★★★★★★★★★★★★★★★★★★★★★★★★★★★★★★★★★★★★★★★★★★★★★★★★★★★★★★★★
Persona,假面的告白。 她把自我当做他者,把死亡当做生命
假面双生花穆赫兰道...首先,是受够了西方人幼稚的二元结构。其次,表达不出就捶桌子、就不说话、就一惊一乍、就引老片子、就扎手心、就拍得很美、就调动性爱元素、就激化人物关系,要么歇斯底里,要么用形式放肆厥词,导演真是任性。好的电影超越个人的情绪和境遇,能用一句台词代替一场死亡。
故事很简单,主题深刻且沉重;表面很平静,底层汹涌而震撼。我也是暂时的失语者,但只是暂时,我还继续说话,因为我无法摆脱现实和人群。
这确实是一部为了电影才能构思出来的电影
非常终极的电影体验。视、听、抽象与现实的结合、恣意的剪辑以及演员的演出都非常登峰造极。但同时又想到,伯格曼应该是一个一直试图拒绝、逃避现实世界的人
第一次看英格玛·伯格曼的电影。这是一部最神秘、最复杂、最富于哲理性的影片,它的主题灵感来源于斯特林堡的舞台剧《强者》。根据人类的面孔或者说人格面具具有既揭示又遮掩的特征,并通过有声台词和面孔进行互文,重新讨论“俄狄浦斯”情结、血缘关系、阴影原型和人格面具等问题。影像如梦幻般,叙事如忧郁般。伊丽莎白沉默不语与艾玛的喋喋不休形成强烈的反差。两人镜像重合,穿越想象界、象征界,对实在界的认知与把握。伯格曼在完成艾玛的转变与伊丽莎白再开其口的过程中,使用脖颈相交、面孔并列的画面进行隐喻和象征,意味着“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也就完成了荣格的“I+We=Fully I(我+我们=完整的我)"的集体无意识模式。
野草莓之后我就做好了准备不会喜欢这部 没想到竟然这么不喜欢 和支持此片的同学们大撕了一场。我承认这部在技艺上非常高明但恰恰就是这种高明毁了电影 过度的炫技和象征符号堆砌看来真的很对知识分子的口味 加上点越南战争自焚的和尚和奥斯维辛的犹太小男孩就高潮了 但可惜你们没一个人真的care这些人 这些受着苦难的人就是你们北欧中产小资的精神阿片罢了 闭上嘴就沉默了?你张着嘴也没有在说有意义的话。整个片子就像是大型沙盘推演 大型影音思想实验。这跟我非常喜欢的莎翁式的人文主义伯格曼正好相反 disembodied private psychological。可以读小说念诗歌观戏剧甚至看电视都不会比你电影差 伯格曼在66年意识到了新媒体对电影的超越故而将电影完全向前者打开 但不受人完全控制的电影也因此没了/从电影史开头就是要跟电影无关了 直接是对电影的反讽
英格玛·伯格曼代表作,也是其生涯转捩点。影片撕裂了时空,暧昧模糊,庞博多义。首尾迷幻蒙太奇-放映机,钉手掌,内脏,男孩抚摸眼前巨大模糊的女性面孔;沉默与滔滔不绝;美妙的4P独白(忆及戈达尔[周末]);沸水威胁与玻璃渣恶作剧;无缝叠置的脸庞;重复诉说的话语;矛盾;痛苦;语词之虚空。(9.5/10)
两人的关系可看作是所有关系的一个总结和缩影,具有强烈的普世性,痛苦是人生的本质,精神炼狱是最终归宿,当假面脱落,外在崩塌,影像重合,一度无限接近的她们必然再次疏远;电影不是一种记录,而是一种梦幻;“我的电影从来无意写实,它们是镜子,是现实的片断,几乎跟梦一样。”
上影节第一部伯格曼,开头竟然还有伯格曼本人的导赏,惊了。。大师说了两个关键点:1.开头的四分钟很难懂,要当成音乐来理解;2.拍这片子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在担任皇家剧院院长时要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内心有太多怒火。也就说所谓的假面和真实的自我。有了这这两句话,相对就好看懂很多了。
二刷,一刷时颇为懵懵懂懂的想法淡了一点,取而代之是一种无以言语的悲哀。伯格曼的镜头像一双凝视的眼睛,看着这虚伪的世界。伊丽莎白用失语想脱掉假面,来到了与世隔绝的地方,竟然还是带上了新的假面,并把精神上的假面实物化(就是艾玛护士)。人就是如此的悲哀,在不同的时间,空间,虚伪是人的本能。军队用维护和平的假面发动战争,世人用关爱的假面落井下石,最后导演把拍摄架都亮出来,仿佛告诉观众,这一切其实,也是我的假面。最后竟然只有男孩的母恋之情貌似是真的。真是“五蕴皆空”啊,哀哉!
Stop Talking,沟通从闭嘴开始
一个人若想绝对的诚实,就要有基督和自焚僧人般决绝的勇气,要战胜自己喊“不”的本能恐惧,敢于直视血淋淋的枪口,至少是一锅迎面而来的热汤。可惜,诚实万般不易,恶念却一直蛰伏在潜意识当中从未消失。伯格曼首先是个道德家,他相信伤害和侵犯是天性和本能,而那张假面,未尝不是人类社会的保护罩。
从《第七封印》《野草莓》至此,没有一次能挤出点滴感悟,每次看完伯格曼,都想找部通俗大片当脑白金补。这部晦涩程度更甚,却有了胜于上述两者的画面,那种无所适从又难以抽离的恐慌和迷幻气息,是神级的视与听浪漫交配的惊人结果,不明觉厉。以及,我就不信演员知道自己在演什么。
必然聯想到《內陸帝國》,但更多想到的是《神祕博士》196集Midnight:一頭有聲無身的怪物藉由複誦人類的話語,一步步變成同步發聲;待怪物比復誦對象更快講出相同的話,怪物就會發動寄身,就此用對方的外貌過活。因為顯而易見地,「她」早已藉由模仿由內而外掠取了對方窮餘的心智,以至靈魂。
从来没有一部电影会让我莫名其妙的去关注和记忆每一个镜头。这是一部很形而上的电影,包括了哲学和心理学。我的理解是一个演员分裂成了两个人在体验生活和对付生活。
伯格曼要是都跟这一部或者[野草莓]一样该有多好啊!这一部形式主义完全不输法国佬,虽然主体部分是舞台剧,但是通过伯格曼式的“特写”营造了只有电影才能达到的惊心动魄的效果。当然,根据最新版伯格曼身世的八卦,这部影片完全可以看做是他对得不到的母爱的执念渴求,以及试图给出的解释。
2018上海电影节第一弹,放完全场鼓掌,好像都看懂了似的🚬